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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牺牲的原配(25)

以燕大、沪大的学生为首,华国青年等多家大杂志报社牵头,犹如遍地枯叶中投下的一点火星,转瞬就蔓延到了社会各界,在华国上空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冲天。

短短一个多月,施良政府深切体会到了何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他们试图学当初的杜孟勋,用武力与炮火让民众屈服,但他们忘了,反抗和弹压从来都是孪生姐妹,他们的铁血手腕,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火上浇油。

愤怒的民众找到施良派最大的军阀支持者卢宏远,冲破门外的警卫,将卢府大门砸了个稀烂。卢宏远光着上身搂着小妾从闺房里仓皇逃出,丑态毕现。当天晚上,他就登了政府大门,红着脖子要求施良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燕京一片人仰马翻之际,原本盘踞西南的唐沅等人却现身于人前,开始积极吸纳施良政府的反对者,光明正大地跟施良政府唱起了对台戏。

这年冬,唐沅带着旧革命党核心,连同新接纳的反施势力,在宜城成立了一个全新的政党。

她作为政党初届领袖宣读了新拟成的党章,红色的党旗高高挂在她身后的墙上,最后宣誓的时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肃然而坚定。

这是他们的道,也是四万万同胞的道。整个国家的未来就压在此刻他们的肩头,前路漫漫,荆棘遍布,任重道远。

然,此生能在这世间如此走一遭,以身践道,以身殉道,值得,亦不悔。

变故就是发生在这天晚上。

唐沅忙完政党成立初期的琐事后回到住处,刚一进门,尖锐的剧痛就划过大脑皮层,她脚下一个踉跄,连呼叫1088都来不及,就昏死在地上。

次日晨光破晓,暖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屋内的地板上,她在这股冬日难得的温暖氛围里悠悠转醒,凤目迷茫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恍惚竟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姓甚名谁。

她这具身体叫戚笑敢,可她知道自己不是,她是此方时空的外来者,替原身报了仇,代替她活了下来。

可在此之前呢真正的那个她,来自何方,怎样来到了这个世界,又曾有过怎样的过去

她竟统统想不起来了。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她就像一个猝不及防被格式化的计算机,属于自己的痕迹被悉数抹去,变作一张无瑕的白纸,干净得像是初初降临这个世界的婴儿。

可她不是婴儿。

每一个人都是由自己独一无二的经历和思想造就的,他们经历过的每一寸光阴都刻在他们的一言一行里。唐沅虽然拥有着戚笑敢的记忆,可她知道自己不是戚笑敢,戚笑敢的过去造就的那个人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那么,活下来的她又是谁呢

一抹来历不明的幽魂一个寄居在别人身体里的野鬼

天地苍茫辽阔,包容万物,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自己游离于万物之外,茕茕孑然一身。

不,她不是孑然一身。冥冥中,她觉得自己还该有一个伙伴,那个伙伴陪她走过千山万水,清楚她所有的过去。

可那是谁呢

唐沅在房间里枯坐了一整个早晨,看着旭日东升,洒向每一寸土地。直到家里的阿姨察觉出不对上来敲她的门,她才从无尽的自我漩涡里抽离出来。

她记起来,昨天他们刚刚在党旗下宣了誓,宣誓要带领这个贫弱的国度,走向灿烂辉煌的新纪年。

虽然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但她无比确信,如今她正在一步步践行她的道。

如沈月藻等和唐沅亲近的人,都对她身上发生的微妙变化似有所感。

说不上是哪里变了,但比起以前那座似乎永远无坚不摧的大山,如今的唐沅更像一个普通人,身上也没了那股仿佛随时随地都会飘然远去的虚缈感。

他们对她身上的变化,其实是乐见其成的,这样的唐沅,更像是他们志同道合的战友,而不是无时不刻伫立发亮的灯塔。

新政党成立后,和施良政府的拉锯战也就被正式地放到了台面上。对于这个新生的反对势力,施良方最开始是嗤之以鼻的,他们甚至都不愿把他们叫做对手。

而他们也很快为自己的自负和轻敌付出了代价。

施良政府从来都低估了真正的革命者的力量。且不说唐沅他们手握广城一大片先进军工厂,压根儿不差钱和武器,光是这两年来发展出的暗网势力,就打了他们一个猝不及防。

在一连吃了好几个不算小的暗亏后,施良背后的军阀政客们终于怒了,带上鹰国赏赐给他们的武器军备,声势浩大地开始了南剿。

而这场原本在他们看来必胜的战役,却在历经了七个月后以己方的惨败告终。他们甚至在这场对战里丢掉了对沪城的控制权,不得已退回到了燕京一带。

这场内战由施军而起,却不因他们而结束。新党的军队在施军撤退后仍不依不饶,竟一鼓作气反攻了北方,干脆利落地铲除了几个势力中等的军阀,杀鸡儆猴,引得整个北方为之一震,连那些叱咤风云惯了的大军阀头子也不得不忌惮,暂时夹起尾巴做人。

施良政府和新党的拉锯战一直持续到了南剿后的又一个夏天。

那时的施良政府和它背后的军阀已经是强弩之末,鹰国见在它身上再榨不出什么油水,更是早早地抽了身。直到新党的革命军攻入燕京、占领了政府大楼,这场持续数年之久的两党之争才终于落下帷幕。

至此,新党已经拿下了全国主要城市的执政权,正式成立了新的民主政府。

被赶下台的施良及其残余党羽灰溜溜地逃出了燕京,在过了几个月东躲西藏的日子后,他们被东瀛的人找到,重新被控制起来,在燕京更北边的鲁省成立了临时政府。

这时东瀛和华国的关系已经十分紧张,狼子野心的弹丸来民迫不及待地想入主曾经的天朝上国,占领它的土地和人民,将它作为自己生长发展的养料。

除了施良一派,他们甚至还找到了前朝皇室遗孤,学着华国人惯爱宣扬的正统嫡脉,将这皇室遗孤推到人前,打着复兴故国的旗号,竟还为自己无耻至极的强盗行径冠之以冠冕堂皇的华丽外在。

不得不说,有时候丧失底线到一定程度,也是一种让人叹服的本事。

东瀛纪律严明、装备精良的大军丝毫不认为新党那群乌合之众会是自己的对手。这片积贫累弱的土地在他们眼中就如同待宰肥羊,兴不起一丝反抗。为此,他们甚至订下了半年内拿下华国的计划,天皇座下最受倚重的大将军渡洋而来,站在高处俯视众生的样子像国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土。

次年一月,东瀛驻齐军队率先发难,借由三名在华东瀛人失踪一事大做文章,将其归咎于华国政府,宣称华国政府借无辜之人以泄私愤,要求在齐省全境及临市实行全面搜查,遭到了拒绝,华、东双方就此展开军事冲突。

半个月后,东瀛军队夜袭政府大楼,逮捕枪杀了齐省省长,转头又撕碎了自己借由华国前朝遗孤创立的伪政权,扯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正式对华宣战。

漫长而艰苦的战役,就此打响。

唐沅再听到“故人”的消息,是在华东战争开始的两年后。

事实证明,东瀛人敬奉的天皇并没能让他们所向披靡。在最开始用突袭打了新军一个措手不及、小胜了几次后,后面的每场战役东瀛军都打得费力又艰难。

新军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孱弱而不堪一击,相反,他们是一柄被尘封在土鞘中的宝剑,看上去似乎朴实无华,却内蕴锋芒。

双方交战两年有余,他们讨到好处的时候竟是屈指可数。现实和想象的巨大落差让东瀛不少军队统领心态日益崩盘,在北边战线又一次被迫后退后,东瀛北战区将领下令,在战线以北开始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大屠杀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月,村落十室尽空。北东瀛军被分为两队,一队负责杀,一队负责挖坑埋人。后来尸体实在太多,埋不过来了,就拿枪指着捉到的华国百姓,让他们把同胞的尸体聚作一处,大火一烧,干干净净。

万径人踪灭。如果世间果真有阿鼻地狱,不过如此。

那之后第二个月,北地还充斥着枉死之灵的哀号,以齐鲁之地为圆心,一组画风精致柔暖的画册卡片却悄然流行开来。

那上头是一处处秀美祥和的风景,无一不是日光暖融,色调柔和,让人见之心喜。每副画面上,都有挑担往来面带笑容的百姓,和一旁持枪伫立面容坚毅的军人。

军民和乐,好一副和谐之景。

讽刺至极的是,那军人帽顶上戴的是太阳徽,那每副笔调细腻的所绘之景,都是取自华国北地。

如今,那里已经在东瀛军的屠刀下,变作了万里无人区。

惨死的冤魂转而复生,在被杀之地和刽子手谈笑风生

世间还有比这更荒诞无稽之事吗

唐沅看着新闻上记者极尽扭曲荒谬之能事,硬生生将东瀛军的种种恶行美化作建立命运东方命运共同体,只觉得胸腔中的戾气几欲喷薄,恨不得一拳打碎这操蛋的世界

迫不及待为东瀛军背书洗地的“人”中有的来自东瀛,相当部分却是来自华国,其中那个瞎了眼睛作画的唐沅最熟悉,正是她多年未见的前夫,韦珺之。

她还是高估他的底限了,什么抛妻弃子婚内出轨都不过是小儿科,能枉顾这么多同胞的命虔诚给敌人磕头探路的,才是大本事。

于是华国文人圈惊愕地发现,封笔多年、据传早已去世的竹文又重出江湖,一篇讨倭贼一夜间登上各大报刊杂志,痛斥东瀛军屠杀华国人、美化战争等等丧心病狂的无耻行径,用词之辛辣,笔触之锋利,不说空前绝后,也是人间罕有。

更绝的是,这篇讨倭贼并不单单只有汉文版本,还同时以多种文字登上了外文期刊,在大洋彼岸为华国赢得了不少国际支持。

唯一的东瀛文字版本,被仔细地装订好,以国书之名送到了天皇案头。

这就是指着鼻子问候天皇的祖宗十八代了。

讨倭贼揭露的大屠杀恶行在华国掀起惊天大波后,来参军的人数一下子激增。华国人数千年对这片土地的归属和无可匹敌的凝聚力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体现,好些人甚至是扛着锄头铁锹,黝黑的脸上唯有一双眼通红,说出口的唯一的话,就是要手刃仇人,卫我河山。

这其中,就包括了刚满十六的戚庭光。

小姑娘两年前选择进了军校,如今站在她面前,曾经圆亮毫无攻击力的杏眼里满是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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